少年心境,春雨中,初见的青梅和竹马,一下子就能成为颇有默契的好朋友,难得的缘分。两人脸上羞赧的表情,提醒着读者,一份纯美的情感,在少男、少女的心头也草长莺飞、蔓延开来了。对于这份情感,我可以不避讳地称之为爱。爱有着丰富的种类和层次,人心所共有。
驱动着小说向前走的,正是少年主角的心境。一个行走了一辈子的铜匠爷爷,原本注定在此地呆几天,完成附近人们的铜器修理之后,往往是要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的。但是,毛芦芦却反其道而行之,试图讲述一个让这个带着收养弃婴孙子竹马的老人,能够在这儿找到最终的归宿感。
针对世俗惯性的最有力的武器,恰恰是无所顾忌、天真烂漫的少年心境。一见如故的默契,让青梅执着地延宕竹马爷孙俩的离去。所以才会害怕天黑,害怕天一亮,竹马就不见了,才会摇着铜片串子,希望在村街上接下更多的活计,好让他们多呆几天。
在中国少年文学中,我们也曾读到过在一个相聚不久的人身上,倾注了很多情感的少年主角,如细米(曹文轩《细米》)、周君(桂文亚《直到永远》)等。这种近乎占有的情感,所针对的也可以不仅仅是人,对母校、对生活过的地方,少年文学中都会有这样的情感。这是对于过往的留恋、对于当下的认真,因其在少年身上得到了强烈的表现,而成为成人后的情感的一种预演。对青梅、竹马来说,竹马爷孙俩的最终落脚是生命的一种现实完满状态,并不是似乎是带有不平等意味的“收留”“照顾”,而是如同失散兄妹的重聚。
作品中真善美的美学追求,从人物的群像来看,在《青梅竹马》中,世人的爱在这个几乎与外部世界、与现代文明少有交往的村子里,被从生到死、从春到夏“演示”了一遍。爱,是青梅奶奶送的鸡蛋,是竹马爷爷省给孩子吃的蛋花粥,是小孩子弄不清楚的山海爷的爱情。爱也是余重阳对两个智障弟弟的呵护。小说中的世界,并不是一个无瑕的完美世界,比如呵护弟弟的“大黄蜂”余重阳,就常常以凶横的面貌示人。
宗白华认为,对中国古代农人而言,“空间、时间合成他的宇宙而安顿着他的生活。他的生活是从容的,是有节奏的……空间感觉随着我们的时间感觉而节奏化、音乐化了!”《青梅竹马》中,小说表层的时序转换,既与少年的成长节奏合拍,为他们提供了不同的时节在田园间嬉戏、穿梭的空间。时序应和了老人的逝去。但是喂食端午粽,却让青梅陷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自责痛苦之中。余重阳的解围,让青梅明白,老人的死,是人逼近生命长度极限之后的从容离去。
如果说,《青梅竹马》最核心的主题是“归去”。那么,归去是归向生命的终点,归向春日江南里爱的陪伴。死亡不是儿童文学的绝对禁忌。熟悉的江南山水、人情,与这天地岁月连接着的生死大碍,聚拢在儿童读者的面前。《尚书》所谓的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五福”,在这部小说中,获得了呼应。在闲庭信步般的从容生活中,可以妥当地去思考怎样离开这个世界的问题。宗白华认为,“中国民族很早就发现了宇宙旋律与生命节奏的秘密,以和平的音乐的心境爱护现实,美化现实……”。小说中的老人,都近乎平静地等待死亡的上门,聆听着死亡扣门声。竹马爷爷躺在毛家厅时,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早已死去的妈妈,他离开人世时的安详、恬美的微笑,让青梅觉得死亡不再是阴森恐怖。
平和的日常生活描绘,成为了平和死亡的铺垫。在这个似乎与功利社会隔绝的小村子里,正是对“宇宙旋律与生命节奏的秘密”的洞察,让人们面对生死有了“平和的音乐的心境”。面对年老与死亡,人们所需要做的,不是恐惧,而是扶助。这样我们才能理解,村人们面对所有人时所拥有的包容心态。仲呈祥认为,中华美学精神“以生命意识和诗情画意去观照自然体悟人生,强调主体与客体、出世与入世的和谐包容,重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交融整合”。毛芦芦在《青梅竹马》中对生命逝去的表现,从底子上还是想赞叹值得我们的心灵归去的这样一个体现了豁达的生死观、愿意消融主体客体的界限真心地接纳需要落脚的竹马爷孙的中国江南村落。当下我们谈中华美学精神,谈的是文化之根,谈的是现实心灵的寄托与归宿,思考的是生从何来,死向何去的问题。萦绕在山川河流间的乡愁,能够串联起的是与中国人的心所吻合的密码。(齐童巍)
来源:《中华读书报》http://epaper.gmw.cn/zhdsb/html/2016-07/27/nw.D110000zhdsb_20160727_4-19.htm